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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病 小说「抗日间谍小说」

作者/董林(原创小说,版权所有,盗版可耻,绝不姑息)

还没有感应灯的时代,夜幕降临,门洞子就是恐怖象征。黑黢黢阴冷的门洞楼道,一只黑影悄悄靠近沙仁斋的老旧房门。屋内传来“嘀嗒嘀嗒”发报声,在寂静夜晚,尖锐的声音异常清晰刺耳。七十年代老式工厂职工住宅,墙壁陈旧单薄,隔音效果欠佳。平时吵架唠嗑炒菜声此起彼伏,此刻深夜某种诡异气氛,抹掉了傍晚时分的生活气息。

郑书生侧身将耳朵紧贴在沙仁斋房门上,仔细监听,手里握着两个核桃。那扇蓝色掉漆老门突然从里面打开,屋内泻出一道光线,沙仁斋气哼哼望着来不及躲开的郑书生,摇摇头说:你怀疑我是潜伏特务,正在给特务组织发报是吧?与其悄悄听门缝儿,还不如进家里来搜查更准确些。

郑书生也不避讳沙仁斋,一点没显出尴尬,抬起头说:我吃了晚饭出去夜深回家,听见了发报声,发现是从你家传出来的,当然要甄别一下,到底是怎么回事?沙仁斋苦笑,用手掩上嘴巴,发出“嘀嗒嘀嗒”声。郑科长,这是口技,我失眠睡不着觉,解解闷儿。你已经退休了,怎么还整天特务特务的,简直是神经质!

郑书生表情严肃地说:老沙,你别打哈哈呀,给我严肃点。口技谁不知道,学个鸟鸣虎啸火车进站啥的,谁听见弄出发电报的声了?再说,以前厂里工会搞文艺演出,没见你表演过一回口技呀!沙仁斋说:我喜欢安静,不愿意上台,闲着自己玩。口技可以模仿各种原始声音,我爱模仿机械传动系统声音,打嗝放屁,打呼噜,吃面条秃噜声,发电报开枪开炮,碍着你啥呀?

郑书生见沙仁斋火气有点大,便主动缓和一下气氛,笑笑说:老沙,你在厂里做会计挺温和的,退休后怎么脾气变得暴躁了?咱这是边境城市,你那个嘀嗒嘀嗒声不妥当知道不?以后注意点,做事要严谨。

沙仁斋摇头叹息:书生,多好的名字,怎么跟你这人贴不上呢?劝你把眉头舒展开,特务情结忒重,整天怀疑别人,不该叫书生,改叫捕快得了。我四十年代确实被土匪绑票压票半年多(半年没放人),你就怀疑我加入特务组织。捕风捉影,草木皆兵。我老沙六十岁没结婚,你居然认为我是为了潜伏,避免家属拖累我干特务活动。

郑书生哈哈大笑:老沙会计,你真是猪八戒的武把式,倒打一耙,大半夜还一肚子词。提高警惕,保卫边疆,怀疑你怎么了?你也可以怀疑我呀。人人都得经得起怀疑,才能保证铜墙铁壁不出丁点砂眼。委屈啥呀你,脚正不怕鞋歪,好人不在乎旁人怀疑,因为堂堂正正底气足。

沙仁斋说:你怀疑我,我怀疑他,这不是没事闹腾吗?你们那帮老头,整天在公园一角怀疑这人那人的,自称老侦察组,暗中监视你们怀疑的所谓坏人,这不妥当啊。在你们侦察组,拿小本子记别人黑账,分头跟踪,还把我圈为重点怀疑特务。你们这么做,太伤我的心,非得把我逼疯不可。不能再闹腾了,我今天发出拍电报口技声,等着你来监视我,好跟你聊这事。郑书生背起手瞥一眼沙仁斋,朝楼下走去,不搭理老沙那些絮叨话。

两个月后,沙仁斋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工厂职工住宅,两间旧屋上锁,在城北租下一间小房。郑书生问:就为躲避我们老侦察组,就动真格搬家,你至于吗?沙仁斋叹口气说:你跟踪这些年,也没发现有人来“唤醒”我这个老牌特务,真让郑科长失望。我搬家想静一静,在练练我的口技,你也歇歇,省得整天比我起得早睡得晚,贴身跟踪。再说城北那边供暖好,我这个老风湿怕冷。

听到老风湿,郑书生本能哆嗦一下。刚解放时隐约捕获过这个特务代号,后来老风湿隐匿无声了。刚才沙仁斋脱口而出老风湿,是偶然还是有所意图呢?郑书生低头沉思,没接沙仁斋的话头。

沙仁斋一边收拾东西,瞥见郑书生低头不语,用奚落的口吻说:怎么着前保卫科郑科长,如今侦察组郑大组长,眼看我这条大鱼就要咬钩,却跑掉了,不高兴是吧?听沙仁斋说出这话,郑书生抬头摆摆手:老沙,你又犯疑心病,我跟踪你干什么?没边没沿的事。怀疑一下倒是有过,我这人就这样,对谁都怀疑,我还怀疑过亲二舅二妗子呢。经过反复怀疑,证明没事,那才是真正好人。

沙仁斋不再收拾行李,拍拍手上的浮灰,好奇地问:你为啥总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?人就像这世界上的植物和景色,各种各样才丰富多彩。好人太古板,坏人又邪恶,我都不喜欢。我欣赏内心丰富,有个性有情趣的人。

郑书生严肃地说:我警告你啊沙会计,说话注意点原则,不准污蔑好人。你喜欢那种古怪人,正是我怀疑目标。神秘不合群,白天掩窗帘,有几个是好人?沙仁斋说:郑书生,我告诉你,不能这么判断人。人为啥偏要合群?再说白天掩窗帘就是特务?郑书生气愤不已,指着沙仁斋说:我跟踪怀疑你就对了,你一说话就暴露了反动立场。

沙仁斋给郑书生留下几本书,微笑着说:老郑你话重了,反动这个词别轻易乱用。眼睛还能看见读读这几本书,别总胸怀世界什么的。你就是个普通人,把自己生活过好就不错,心疼你老伴郑大嫂一些,别总做甩手掌柜的,比啥都重要。说句掏心的话,你怀疑就怀疑吧,好在没告发我,这层窗户纸没捅破,咱还是朋友。窗户纸不破,大家都装着没事,跟踪也算是一种保护。窗户纸一破,就会有许多事情说不清楚。你以为是在抓个老特务,岂不知是害一条人命。不过,现在我老了,也不怕啥。 我不是潜伏特务,我就是我,一个普通孤老头子,不怕旁人嚼舌头。

郑书生说:你说自己不是特务不算数,话不是说说就行,得有证据。沙仁斋哭笑不得:我知道你不会相信,你太信自己的直觉,也许你从没出过错,反倒让你执迷不悟。盯了我这些年,还在证明自己是对的。你在等那个唤醒我的人,然后抓住我和同伙,证明自己永远正确。

郑书生神秘一笑说:老沙会计,你怪不得神经衰弱整夜失眠呢,就爱胡思乱想。我确实愿意跟踪坏人,干抓特务这事上瘾。可我现在就是一个退休老头,在公园侦察角,几个老伙伴在一起怀旧而已。也没把你列入啥黑名单,不然你休想搬出这栋老楼。

沙仁斋表情严肃地说:老郑,别玩谋略了,你现在看我的眼神还满是怀疑,怀疑瘾上来了,你自己都不知道。我的历史有半年多空白,跟政府说了被土匪绑票前前后后,就是始终没人能证明。你还怀疑我受过特务训练,那本空心书,是家父早年间为防土匪藏金条的,你判定是我藏情报用的特务工具。

郑书生用搪瓷杯喝着花茶,翻看沙仁斋送给自己的几本书,笑眯眯听其说叨,也不搭茬儿。就连我喜欢在铁路边小树林散步,你也觉得是方便接头。我独自去旧车厢坐一会儿,你怀疑我去那里发报,以火车频繁出站进站的噪音作掩护。

郑书生稳若泰山,笑着问:沙会计,故事讲完没?牢骚还不少。沙仁斋摇摇头说:哪有个完啊,你心里也许暗暗想,这个老特务欲擒故纵,这是要被唤醒的前兆吧。公园侦察组又要彻夜分析研究案情,这回热闹了。

郑书生轻咳一声说:你这个老东西,搁在几年前,先把你铐上再说。告诉你吧,当年真怀疑过你那段历史空白有隐情。可是与你这些年做邻居,我瞧不起你,你这人胆小怕事,做潜伏特务都不够格。说你是侦察角重点怀疑的特务,那是小瞧老侦察组。沙仁斋说:眼下我搬家了,说一说心里憋的话,你急什么?不跟踪更好,反正我是谁,我自己知道。

郑书生说:老沙会计,别把自己搞得太神秘,让我跟踪你,、还不够资格。两位老邻居一来一往互怼着,却还没忘赠送礼物,老沙送老郑一套茶具外加几本书,老郑送老沙一本长篇小说《红岩》,两个健手核桃。

沙仁斋住进城北汇文街道,第五栋最北面一间房,隔壁空着。半个月后,隔壁住进了新租客,是一位高瘦身材老者,两人偶遇在走廊。老沙惊诧不已,老者望着他,嘴里发出“嘀嗒嘀嗒”的发报声。问了一句:老弟两条腿看着有点毛病,怕是老风湿吧。老者话不多,笑容神秘。

沙仁斋的神经濒临崩溃,心里暗暗叨念:难道我沙仁斋真是个特务?潜伏的角色连自己都没觉察。当年,家里卖地送上山第二笔赎金,大掌柜答应放人,坐第二把交椅的军师是洋人,汉语说得十分地道。如今沙仁斋还记得诸多细节,向厂里报告被土匪绑票这件事时,细节一字未露,悄悄藏进心底。离开山寨是在下午,出山门前,洋军师神秘地说了七个字:后会有期,老风湿。难道这就是潜伏暗号?这位老者一直在跟踪自己,迫于郑书生监视没能唤醒。现在捕捉到机会,或许他就是后会有期的老风湿?

沙仁斋冷静下来细致回想,或许军师的意思是指自己被绑票上山泡过水牢,后来又经常吹山风,一定得了老风湿。以此暗示自己潜伏,不太可能。总疑神疑鬼,大概是因为孤单太久,沉浸在幻觉中。与这位古怪房客为邻,只是偶然而已。沙仁斋与隔壁老者打了招呼,客气地试探一下,各自离去。

老沙回到房间,躺在床上,时不时听见隔壁老者踱步。老者似乎在思考,也许在等待接头。老者的沉重脚步,声声敲击在沙仁斋心口上!难道是又一轮私下的跟踪?高个老者也是侦察组的?沙仁斋失眠了,他悄悄怀念火车经过工厂职工老住宅楼时,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律的声音。不开灯的房间里,沙仁斋望着黑黢黢棚顶,暗暗问自己,老者来隔壁干什么?沙仁斋到底是谁?难道我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我!

半夜,沙仁斋被“嘀嗒嘀嗒”发报声惊醒。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,会口技的老沙也难以判断这是不是口技,或是那个老者真的在发报。

沙仁斋不敢出屋,在房间里隐居了几天,储备食物即将吃光。隔壁传来嘈杂声,沙仁斋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儿朝外瞅,只见那个会口技的老头,被几个汉子拖着往外走。沙仁斋推开门,怯生生问:怎么了这是,他是什么人?指挥别人往外拖老头的五短身材汉子说:老郑从精神病院跑出来,藏在亲戚这间房里,昨晚发病了。他也姓郑?沙仁斋仔细瞧着老者无望的表情,内心五味杂陈。

沙仁斋在城北一住就是十年,心情刚平静又躁动不安,想回老房子去看看,虽然老厂职工家属楼那间老屋早就转让给别人。沙仁斋手握两个老核桃,朝旧厂老街走去。到老房子先得经过小公园,他想去侦察角看看老郑。刚走进公园小角门,有人撞他肩膀一下。沙仁斋瞧一眼那人,六十多岁,体格健壮,胳膊上刺一只炸毛松鼠。

沙仁斋目瞪口呆,脸色顿时苍白如纸,炸毛松鼠乃是山寨绺子的标记,当年寨将也要给自己刺一只,因发高烧作罢了。刺青人低声说:快点离开,你不能去老侦察角,老郑死在那里,还未定性他杀还是自杀,那地方已经被监视起来。

沙仁斋声音颤抖地问:郑书生真的被人杀害了,是谁杀了他?我非常了解的,他这人意志坚硬,怎么会自杀?刺青人龇牙一乐,露出一颗明晃晃金牙说:谁知道?只有郑书生自己清楚里面的秘密,人活着就是泡在谜团中。有家合资企业买下了这块地,八十年代了,不能再由着那些老头子占地方胡闹腾。那家企业要铲平小公园,包括老侦察角,盖大楼。郑书生怀疑这家合资企业有问题,不许人家铲平小公园,搭起旧帐篷守侦察角半年多,前几天死在帐篷里。不知道是被人害了,还是阻挡盖大楼无望,悄悄自杀了。

沙仁斋立在那里,呆呆地迈不动腿脚,手握的两个老核桃掉在地上,滚进水沟里。老郑真的死了吗!他喃喃自语,没人回答,刺青人已经不见了。沙仁斋孤单地站在小公园角门旁,忽然发现,眼前杂草丛生寂静无人。他不清楚老郑的死,跟自己有没有关系!

沙仁斋想起来,曾经走进过那顶破帐篷,望一眼熟睡的郑书生,忽然怒火冲天:谁让你怀疑我这些年,闹得老子惶恐不安,你这个倔强的老头子。沙仁斋朝郑书生肚子狠狠捅一刀,郑书生一声没吭变成了尸体。沙仁斋将那把沾血刀放在老郑手里,走出帐篷。

那个夜晚天上一个星星也没有,也不见阴云,这不正常。是梦境?还是真去杀了郑书生?沙仁斋无法作出判断。梦或是现实,他焦急地分辨着,感觉虚实亦如双胞胎兄弟,根本认不出彼此。两个不同世界瞬间打通,浑浊纠缠成一团,沙仁斋阴郁地将脸埋在胳膊肘里,哭泣不止!

沙仁斋想重新梳理思路,但是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路,完全不能区分想过、梦过和做过的事。他忽然记起来,被绑票拖进山门后,大掌柜等得不耐烦,怒发将令,再不见赎金撕票腰斩,或答应潜伏做暗线。蒙眼布被一把扯下去,沙仁斋看见雪亮的铡刀,呕吐不止,点头答应潜伏做暗线。洋军师没说具体任务,命令他忘掉在山寨绺子中一切,回去只说该说的话,切勿多言。他拼命遗忘,真忘记了过往。刚才那个瞬间受了刺激,忽然想起遗忘的旧事。

有人“咣咣咣”敲门,说要入户查电表,沙仁斋轻轻取下一块底片,电表恢复了正常。他打开房门,查表员嘟囔着:怎么才开门,最近经常有人偷电,用底片卡住电表不走字。沙仁斋笑笑说:还有这种人,占国家便宜真不像话,你们抓住重罚。

检查人员左右看看离开,关上房门,沙仁斋本想将底片重新卡进电表里继续偷电。犹豫一下,将底片扔进垃圾桶,又觉不妥当,点火烧了。他闻到浓重的燃烧味,又开始焦虑。

昨天在小公园角门旮旯想起的往事,是幻念还是真的?年头太久,根本记不清,或是不敢记住。然而,此刻那个记忆对自己极其重要,倘若杀郑书生是梦境,那么被梦境刺激出的记忆,就不应该是幻念?也就是说杀郑书生还是潜伏做暗线,自己必须选择其中一个。

沙仁斋觉得脑子出了大问题,痛苦至极!这辈子彻底完了,倘若有下辈子,绝不再怀揣沉重秘密熬命。灵魂藏东西越多,活得越痛苦。沙仁斋颤抖着勉强将几个字写在一张老旧纸上,推开很久没敞开的窗户。沉寂的灰尘飘起来,就像成群结队的幽灵,悠悠荡荡,迷茫无助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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